小时候,家是我们唯一的港湾。 暮色渐起,炊烟袅袅升腾,母亲麻利地做着晚餐,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,扯着嗓门向门外喊一声“回家吃饭”,一众孩子便立刻向家里跑去。 寒冬暗夜,披着残雪回家,当隐隐地看到家里昏黄的灯光,想到家里灼灼的炉火,心里便涌出无尽的温暖,立刻融化了身上的寒,三步并作两步向家里狂奔。 外面闹了矛盾、受了委屈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,在母亲的肩头靠一靠,在炕角哭一哭,立马就满血复活,走出家门又是一条好汉。 我们就像初春草地上的风筝,风不强劲,线很紧,母亲只要轻轻一扯,我们便乖乖地回家,不管外面有多少诱惑,家是永远的方向。 长大后,回家与逃离成了双向逆旅。 异地求学,负笈担簦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,总免不了生出淡淡的思乡之情,所以,一有时间便急急地往家赶,哪怕只是在家吃两顿饭,哪怕只是在家里住上一宿,那一觉也是梦里开花。 在外度过了最初的适应期,我们开始新的生活。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,对回家的渴望便变得不再那么迫切,我们开始间隔了回家的频次,开始编织各种借口应付家中的父母,即使待在家里,心里想的依然是外面的花花世界,一有机会便急急地逃离,脚步中没有丝毫的留恋。 我们就像即将脱线的风筝,在浩瀚的天空中恣意地横冲直撞,心里装满了对未知的美好憧憬,母亲手中的线已扯不住我们膨胀的欲望,回家只是在月色阑珊时偶尔冒出的念想。 后来,一个家变成了几个家。 成家立业,所有的重心都向新组建的小家倾斜。我们踏着轻快的脚步出门,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,因为这里不仅是栖息的寓所,更是心灵的依托。为生活而四处奔波,偶尔也有不如意,但每每想起林立的高楼中有一盏灯为自己而亮,心中所有的抱怨和愤懑便烟消云散。 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已属不易,兼顾好两头父母的家更是难上加难。特别是像春节这样的重大节日,回哪个家便成了一个问题,尤其夫妻都是独生子女,两边都是焦灼的目光,两边都是殷殷的期盼,如何做到两全其美,终究是一个无解的世纪难题。 我们是高飞的风筝,心随风飞,意同云动,偶尔回望那曾经牵得紧实、现在已然松动的丝线,也一如当初父母般,攥紧牵着孩子的丝绳。 再后来,我们又回归到一个家。 父母都老成了相片,父母的家也只剩下紧闭的柴门、残破的户牖、颓塌的断垣,早已没有了曾经的热闹与温情,虽然有依稀熟悉的记忆,但已是回不去的家。 而儿女的家终究是“梁园”,虽好,但不可久恋,生活的差异,代沟的叠加,让人心中生出诸多的不自在来,还是让距离产生一些美好吧。 于是,我们又打起行囊回到自己的小窝,继续着年复一年的生活,一如当年的父母,静静地守在窄小的门口,等待着孩子们回家。 我们终究是断了线的风筝,无根无萍,早已不识来时之路,而孩子们也羽翼渐丰,我们笨拙的手再也牵不动他们的梦想,不如放手,任他们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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