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雪花飞舞，室内暖意融融。一阵淡淡的清香飘来，顿觉神清气爽。环顾桌角、窗台、地板，几盆吊兰、满天星、白子菜都开着花，甚至那株养了十几年的香龙血树也第一次开出一团紫色的花，但也闻不出来花香。直至我走近角落里那枝已经干枯的薄荷，才发现香气是从那里散发的。

　　记得去年夏天，我有事去下属单位时，看到传达室门口有一大盆密密匝匝的嫩绿色植物，问了人才知道是薄荷。我本想剜几枝回来，却因花土干硬，又没有铲子，只得在边上拔出一根，回来便顺手插进空置的花盆。没想到这“一枝独秀”的薄荷生命力极其旺盛，入秋后竟开出一层层细碎的小白花，当时我觉得并无特别之处，尤其是置于那几盆绿叶繁花中，实在是不起眼。

　　如今薄荷枯而不萎，虽然叶子一捏就碎，花儿脱水失色变成焦黄的一丛，但独有的清香分明来自于它。真佩服植物的力量，虽然只有孤零零一枝，细小的花儿也不出众，色泽更称不上艳丽，却能使淡雅的花香盛满如此大的空间，真可谓“润物细无声”。再看盆里，竟然有数十枝小薄荷破土而出，正在生机勃发地成长，诠释着生命的传承。

　　时光匆匆过，岁月有余香。从薄荷身上，我突然想到我们随遇而安的普通生活，想到恍若一梦的平淡过往，想到点点滴滴的繁杂琐事，那么多金色鲜亮的岁月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流逝了？那么多红红火火的日子怎么就这样一去再不返了？难道真如庄子所言：人生天地之间，若白驹之过隙，忽然而已？

　　生我养我的故乡老了，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些曾经的孩子已人到中年，有了自己的世界，对村庄的眷顾就少了；简陋朴素的小巷老了，或许是那些高高低低的土窑、石窑、瓦房、平房里，没有了袅袅升起的炊烟，没有了孩子们的吵闹声，就再经不住风雨的侵蚀，斑驳成陈年陶器般的碎片了；承载着家族几代人光阴故事的四合院老了，或许是因为父母走了，我们兄弟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家，老宅就只剩下残存的记忆来温暖了。但谁能忘得了童年、忘得了根本？谁能忘得了青石街巷里的每一棵树、远亲近邻中的每一个人？谁能忘得了一日三餐的平凡生活、成长奔忙的小小插曲？谁能忘得了窑洞里的每一盘土炕、砂石院中的每一场花开？

　　那个十五岁就穿起工装的少年，那个怀揣着文学梦的车工学徒，那个欣喜地拿着一元钱稿费汇款单奔跑的小铁匠，那个进完料就躺在大院的桦木堆上看着天空上老鹰高翔的带锯工，咋这么快就都成了昨天？那个第一次怀着忐忑心情下矿井的工会干事，那个奔忙在矿车穿梭的井口采访矿工的小记者，那个在煤矿组织文体活动的团干，那个提了朱红油彩在厂区墙上刷写标语的青年，咋这么快鬓角就有了白发？

　　想起满目迷惘地站在新世纪的曙光前，在席卷的沙尘里无法辨别前行的方向；想起伫立于集市小摊前的窘境，感受的是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；想起被困在入不敷出的小店里，看着小城街头的人来人往时的惆怅；想起孤单无助地背着空空的行囊，去天南海北流浪；想起性格的棱角被打磨成随遇而安，慢下的生活节奏剥开来竟然就是希望；想起四季变换后的尘埃落定，收获的正是想要的从容和柳暗花明的暖阳。那些疲惫，那些彷徨，咋这么快就烟消云散？那些艰辛，那些奔忙，咋这么快就随风而过？那些惬意，那些舒畅，咋这么快就沉淀在记忆中，成了老旧画图里的模样？

　　日子走得飞速，让我们总是措手不及；时间过得太快，让我们总是无法释怀。还没有玩够，童年就结束了；还没有准备好应对青涩，少年就远去了；还没有挥洒够莽撞和热烈，青春的火红色就渐渐消退了；还没有仔细琢磨一路上的好景色，年轮的界碑就深深地刻上了责任的烙印。正如薄荷，新芽都齐齐整整地生发，主干怎么会不枯萎？积攒了经年的花香，怎么会不持久悠长地释放优雅的能量？想起一句老话：“花开堪折直须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明知无法挽回逝去的岁月，索性向往昔的记忆挥挥手，带着凡花的余香，把握成熟的节奏，开启新的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