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碑稽考失莽鲁

　　娘子关泉水的东侧，一座祠庙庄严肃穆，此即历史悠久的妒女祠。祠前山门一侧有一块巨碑，即唐代宗大历年间所立妒神碑。碑文《妒神颂并序》由判官、游击将军、上柱国李諲撰写。其文钩稽考证失于草率，令人惊诧。听说远古时期允格、台骀疏通汾河、洮水，加固防护湖沼，事迹载入《左传》，在晋祠、侯马等地设庙祭祀，可以说是来历分明，祀有所据。假如在山野沟谷中自尽便可塑像供祭，那么祭祀的礼仪便会纷乱而无法采用识取。有传说伍子胥蒙屈而死后被投入江中，因怒气未泄而激荡波浪，冲击江岸。还听说精卫溺水而亡后，其心苦痛，化为奇鸟后衔木石欲填平东海。楚国的臣子屈原曾作《天问》，对与此类似的神话鬼怪传闻一一发难诘问，但上天并没有给他以答复。因此，怎么能以这些荒诞、虚幻的传说来蒙蔽见识不广的黎民百姓呢？大约有宇宙以来就有这处泉水了，其日夜涌流，已经很久很久了。人说介山氏是这里的主人，那么没有她之前又是谁在做主呢？山深地古之处有神祇，不借助得道的人物（妒神）又有谁敢亵渎！虽然充斥骈词俪句，但此文略如采自街谈巷语、道听途说的野史小说，亦似衰翁老妪表演的村箫社鼓。当时大历年间有卢纶、钱起、司空曙等十大才子，怎么会让李諲来撰此鄙陋之语呢？

　　乾隆庚戌版《平定州志》“建置志·坛庙”载：“妒女祠，在泽发水上。唐大历间建”。“舆地志·山川”载：“绵山，在州东北九十里娘子关。唐建承天军，一名承天山。又名紫金山，泽发水出焉。有介子庙、妒女祠，祠在娘子关泽发水上”。并州妒神见于文献记载，最早是在南朝梁任昉《述异记》：“并州妒女泉，妇人不得艳装彩服至其地，必兴云雨。一名介推妹”。北齐魏收《魏书·地形志》载，乐平郡石艾县有“井陉关、苇泽关、董卓城、妒女泉及祠”。可见，至迟在南北朝时期承天悬泉旁边就建有妒女祠。

　　妒女祠前所立之妒神碑，刊于唐大历十一年（776年，丙辰年），由河东节度副大使兼工部尚书、太原尹、北京留守薛兼训以及承天军使、节度副使、上柱国党昇主持建立。民国初年移至太原傅公祠，现藏于太原市起凤街纯阳宫（山西省艺术博物馆）。碑文收录于《全唐文》《山右石刻丛编》等文献。碑文分序文、颂文（铭文）、职官名三部分，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研究价值。碑序文体为骈文。李諲首先提到了宋玉《高唐赋》、曹植《洛神赋》，而后写到妒女祠的来历，“晋东之美者有妒水之祠焉，其神周代之女，介推之妹”“妹以兄涉要主，身非令终，遂於冬至之后，日积一薪，烈火焚之，为其易俗。谚云：‘百日斫柴一日烧’，此之谓也。阖境之内，畴敢不恭？顺之则风雨应期，违之则雷雹伤物”“性惟孤直，虚见授於妒名；行本坚贞，实堪垂于令范”。接下来的部分是为两位长官歌功颂德。颂扬薛兼训：“掌握衡镜，心韫韬钤，势若转规，谋如泉涌。运筹帷幄，孙吴讵可比其能；料敌戎旃，卫霍不足方其妙”。褒奖党昇：“天子忠臣，元戎外婿，志惟清而惟谨，行不谄而不骄。往任滑台，职居总统；近归本道，位处专城。投醪之义远闻，挟纩之情久著。爰自至止，星管再周。路不拾遗，人皆乐业。长筵继日，士忘其劳；细柳垂阴，众歌其美”。文中将薛兼训与著名军事家孙武、吴起、卫青、霍去病相提并论，将承天军使党昇描绘为一名“众歌其美”的清官，但由于他是“承命述事”，故让人怀疑有溢美、夸大之嫌。碑文中还有“顺之则风雨应期，违之则雷雹伤物”“君依神以侥福，神依君以庇躬，事势相因，理亦条贯”“公之德也如此，神之应也如彼”等内容，从中还可以看出，民间自发建庙祭祀妒女神，是感激其怜贫惜弱、赴义捐躯的高尚品行，本无可厚非。可是，大历年间为妒神立碑的真实目的是借妒神之名为统治者树碑立传，并杜撰、宣扬统治者与妒神之间存在着紧密关联，以此来蒙蔽劳动人民，使他们甘愿服从统治。元好问洞见其意图后，在诗文中对其进行了尖锐批驳、讥刺，诗末自注中也斥其“辞旨殊谬”。

　　“人言主者介山氏，且道未有介山之前复谁主”，这似乎在问立碑者“你们认为李唐统治者受命于天，号令天下，那么没有李唐之前天下又是谁来做主呢？”笔者分析，此问还隐含有另一层意思。元好问生活在朝代更迭之际，金朝灭亡了，作为朝廷官员是应该为这个已经腐朽的王朝捐躯殉国，还是应该正视现实，以保存、宣扬先进的中原文化为己任，进而维护中华民族的整体利益呢？对此，遗山虽然不被世人理解，还受到了种种訾议，但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。明末清初思想家、学者顾炎武（亭林先生）在其著作《日知录》中引用了元好问这首诗中的这一段文字和诗后自注，点评道“此是千古正论”。笔者认为，这与亭林先生明辨“亡国”与“亡天下”之不同有所关联。清代凌廷堪《元遗山先生年谱》中写道，“亭林通儒，尝薄文人为不足为，今乃推崇先生之诗如此，盖亭林所薄者弇陋剽袭之文人，而非有根底之文人也。”

　　清游胜地待望中

　　遗山虽然在诗的前半部分描绘了悬泉瀑布的瑰丽景象，但他到访的时间毕竟是在天寒地冻的初冬时节，于是在诗末展望了在来年夏季再次游览时的迷人风光，也表现出对乡郡平定的热爱、期待和留恋之情。

　　农历六月时节，炎炎盛夏，暑气逼人。太行中段绵山脚下的承天古镇却是一处清凉胜境。水帘洞前悬泉飞瀑，民居院落清流过庭。窗前水汽弥漫，葡萄叶绿，榴花正红。狩猎射鹿有开阔的围场，养鱼垂钓有清澈的水塘。在悬泉旁边酿制美酒，用酒糟筑起丘台，登台俯瞰河谷洲渚之上悠然栖息的沙鸥。手持椰瓢舀取酒缸中的佳酿，与好友开怀畅饮。略带醉意时再与表演江南歌舞的女子挥手道别。诗人并不担忧因为惊扰了妒女神而刮起狂风，降下暴雨。

　　七百多年过去了，如今的娘子关已成为国内一处知名的旅游胜地，被誉为“北国江南”。历代名人的题咏更使这里洋溢着清雅的气息。悬泉还在日夜喷涌，水帘洞瀑布前游人如织。太行一号旅游公路娘子关村东小口北侧，泉眼旁边的妒女祠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之中，鲜为人知。平定县娘子关提水工程源头纪念碑在附近巍然矗立。如果遗山公再来游览，不知会发出怎样的感慨呢？